第十一章
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
靖王率师回朝的那天，凌远没有去城门守着。
陛下先前传召回来，此次守卫九安山的禁军都要重重嘉赏，受伤的要专人负责救治。
所以凌远安排出了一个专门的院落，负责安置伤员，并由李睿专门负责。
凌远没当过军医，没上过战场，看到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士，心惊肉跳。
金太医回来了，太医院的随队人员并没有伤亡，只是都受了惊。金太医告诉凌远，曾见过李熏然，为他治过箭伤，此后便不曾见过了。
凌远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伤兵，从一张一张血污的脸看去，没有李熏然。
凌远坐在家里的院落里，枯等了一整天，直到月上柳梢头。
李熏然仍然没有回来。
凌远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腿麻了，他扶了下石桌。
如果李熏然受伤了，便应该在伤兵行列里。
如果李熏然没有受伤，便应该先回父母那里报平安，再回来凌远府邸，一日时间，怎么也该来了。
而他等了一日，李熏然没有来。
他查了三遍伤病，李熏然也没有在伤兵行列。
所以，李熏然还能在哪？
凌远已经无法再想，也不能再想。
但有时候不好的念头一旦产生，就会像握在手中的沙子，你如何紧握，都会从指缝间溜过，抵挡不了，控制不住。
凌远喊了声来人，但坐了太久，又没有喝水，嗓子都哑了，竟没发出声音，只好又咳了下，喊来了守卫。
大人，有什么吩咐？
备车。
大人，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？
拿上拜贴，去蒙大统领府上。
凌远已经不管现在是几时，蒙挚有没有休息，蒙挚有没有受伤，他只知道，自己几欲成狂。
蒙挚也没有休息，也许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，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。
蒙挚苦笑着看着凌远，说，实际上自己并不十分清楚李熏然的下落。
三千禁军与五万叛军抵死拼杀三日，尸体在猎宫宫门前密集铺开，如同一副修罗地狱的画卷。蒙挚不是没有上过战场，只是，这与对敌不同，毕竟，这并不是真正的敌人。
这不是保家卫国，这不是抵御外强……这只是几个统治者之间的权力争夺，为的甚至不是黎民苍生……
所以，蒙挚，还无法入睡。
凌大人，禁军损失惨重，余下的人，还不足三成……大多负伤，目前正在统计生还者的在册情况。如果，你想看，这个给你看吧。
蒙挚回身将桌上的册子双手递给凌远。
凌远不想接，或者说，有些抬不起手来。
凌远怎会不知这是什么？这是这次阵亡的将士名单。
你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蒙挚，他想说，你凭什么给我看这个？你怎么敢？
可是，他从蒙挚眼中看到了伤痛。
凭什么，这世上的事最怕问一句凭什么。
你凭什么要我出生，却偏又孤苦？
你凭什么要我救人无数，却少有温情？
你凭什么要我风雪夜中遇到李熏然？
又凭什么在把他赐给我后要把他夺走？
凌远还是接过了册子，尽量控制着颤抖，然后转身就走。
甚至不顾礼数，连个招呼都没有，连句告辞都不说。
蒙挚却无法怪罪凌远，他看着凌远踉跄的步子，只能想到四个字，失魂落魄。
一本名册，记录了两千多个此役阵亡的将士名字，凌远不错眼珠的看了两个时辰，灯火点了一屋子，而外面也早已光亮。
凌远反复看了十遍。
李姓亡者共有五百八十二人，没有一个名熏然。
凌远眼睛已经通红，眼下也是乌青，但他目光炯炯，心跳加速。
没有李熏然的名字？没有李熏然的名字！
这是不是意味着李熏然只是还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，也许原因有很多，但只要不是出现在手上的这本册子上，那么什么原因，凌远都愿意接受。
外面的守卫唤，大人，靖王殿下召见。
萧景琰见到凌远时皱了眉头。
凌远为他诊过病，在宫里也见过几次，从来都是太医院首座的恪尽职守的模样。而今天，凌远双眼通红，满脸憔悴，步伐虚浮，倒像是刚打过仗似的。
凌大人可是身体有恙？
凌远摇摇头，不知靖王殿下传唤，有何吩咐？
有两件事要跟凌大人说，第一，是拜托凌大人好好照顾九安山下来的伤兵，此役凶险，能活下来的，都难得。
靖王见凌远像是站不稳似的晃了晃，才接道，职责所在。
第二件事是受人所托，代为传话，凌大人可认得一位禁军校尉，李熏然？
凌远倏的抬头，目光直视萧景琰的眼睛，甚至向前跨了一步，什么礼数全然不顾。
萧景琰看着凌远，刚才虚弱的气息全变，仿佛一柄蓄势待发之剑，剑气灼人。
李熏然，是死是活？这一句凌远问的咬牙切齿。
李将军身负重伤，但依然活着。
只一句话，仿佛抽干了凌远的力气，让了凌远再也支撑不住，跪坐在地。
半晌，凌远广袖一挥，跪伏在地，多谢靖王殿下。
萧景琰无声的叹了口气，看着这个素来以从容严谨著称的太医院首座，现在微微颤抖的跪在自己面前，哽咽谢恩，只因自己告诉了他一个人的讯息。有没有一个人，对自己也是如此牵肠挂肚，舍生忘死？萧景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，随后摇摇头。
没等凌远再度询问，便主动答道，他在琅琊阁治伤。
什么？为什么在琅琊阁？
靖王沉吟了一下，看向凌远，叹了口气，我并不知道你与琅琊阁的纠葛，但我可以把琅琊阁主的原话告诉你。你自己分辨吧。
琅琊阁主托我告诉你，美人他拿回去治了……你，歇着去吧。
蔺晨！这一句，凌远才真真说的咬牙切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