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听雨歌楼上,红烛昏罗帐。
扇子挑起罗纱,帐里红烛盏盏,琴声袅袅,香炉里冉冉的是一派富贵妖娆。
执扇的少年虽弯着嘴角,却偏偏要装腔作势地皱着眉头,扯开扇子挥了挥,将一室的旖旎散尽,才将双手拢进广袖之中,漫不经心的走进,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,叫了声,美人儿。
你仔细听,这声美人儿,叫得虽情真意切,却少了些含情脉脉,少了些百转千回。叫美人儿,就只是说人美,自然没有那些兜兜转转欲说还休。所以,这声赞美,倒如同春天里微风拂面,冬天里雪后初晴,清清爽爽,干干净净,让人从心里生出些欢喜来。
少年将手从袖里伸出,回手推开了窗,杏花微雨扑面而来,琴声未停,竟与这雨绵延成一片,也连同这雨打在少年的发间和心上。琴音绮靡,飞雨成乱花,竟悄悄谜了人眼,堪堪乱了心绪。
美人儿,你这是什么曲子?
蔺公子听不出?
我原是听得出的,可是和着这雨声,竟乱了。
是忘了曲子?
忘了今夕何夕。
摸鱼儿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?
蔺公子可有情?
难倒我不是多情?
说话间,雨虽还是落着,天却已放晴,竟是一场太阳雨了。
你啊,就是这天气——倒是有晴却无晴。
良辰美景,美人儿,你弹一个鹊桥仙吧。
琴声又起,雨驻天晴。少年和着琴音用扇子打着拍子,眼光不时望向窗外,浸了水的太阳照得坦坦荡荡,带着蒸腾的水汽,散出七彩的霞光来。少年心中有些欢快,却不知道欢喜着什么。
壮年听雨客舟中,断雁叫西风。
雨水砸着茫茫江面,砸得太狠,整个江面如同初沸的水,倒看不清江水起伏来。秋雨不需趁着秋风,就能自己吹出一片萧索来。
更不必说这萧索中的一叶之舟,孤俦寡匹,连秋雨都不需,也能自成一片寂寥。更不必说,舟中之人,更不必说,人之愁绪。
一身久经风霜的铠甲,虽已净尘,却仍失光泽,但铠甲何需光泽?纵这一身亮如明夜,又怎能比过那双眼睛。
殿下,靠岸便是梅岭,等雨停吧。
那双眼精光乍现,却堪堪映着这凄风冷雨,灼着这江阔云低。
登岸吧。
风又起,云聚而不散,生得是黑云压城城欲摧。雨幕之下,烈火已没,殷血已空,孤影归途,不见烽烟。
水天一线之间,一只失群的孤雁阵阵哀鸣。这哀鸣本应无法传递,但这哀鸣偏偏就透过仿佛不透气的雨幕传来,声声断人肠。
这便是梅岭么?
殿下,梅岭之上,悬崖峭壁,七万赤焰军便长埋于此。
噌的一声响,如同暗夜里划过流星,更像是晴空里炸响惊雷,披甲的将军长剑挥出,雨幕似一瞬被辟出一条豁口,转瞬又消失,剑尾已淌出一道水柱,融入雨中,却又比这雨落得更急,坠得更狠。
我萧景琰以剑起誓,凭我余生,绝不让赤焰之魂蒙冤。
其声如剑,其姿如山。
雨夹着山风为之震荡,风趁着雨势卷起惊澜。
转身,剑回,已是决绝,已是破釜,已是毫不留恋。
明眸在心,铁甲犹寒。
再登船时,乱世起,风云卷。
而今听雨僧庐下,鬓已星星也。
一条银川飞流而下,将这一片山障生生剖裂出一道口子。雷奔之声,惊林而动,是松山对银瀑的抱怨,也是银瀑对松山的调侃。水汽弥漫出一片虹霓,天清风雨闻。
只是风过于紧了些,尤其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,眉梢眼角便湿润,便氤氲,便透彻的寒。
同你说过,已是入冬,便不要来这儿了。
曾经的少年已不是少年,只是眉宇间那股风流义气却不曾如岁月消逝,反添了笔自在逍遥。
曾经的将军已不是殿下,刀凿斧刻的面容上勾勒出沧海桑田,唯独那双眼,清亮亮如同往昔,仿佛融了银瀑,仿佛坠了星河。
一袭狐球披上肩头,逍遥自在的老者拉扯着明眸如初的老者走出了瀑布,远远望去,却似乎已融入苍山之中,融入霓虹之末。
今日新到了一味茶,曰东方美人,我思忖着,这茶一定要与美人同饮放好。
不务正业。
我的正业便是陪好陛下您啊!
钟声轰鸣,惊走了一院的鸽子,扑棱棱掠过两人的头顶,仿佛一片白云,云绻云舒。
那瀑布仿佛是下着大雨的声音,总让我想起那一年我在雨中见到的梅岭。
您是皇子,哪淋过几场雨,我来给你说说我见过的雨吧。那一年杏花微雨,我在妙音坊上……
茶香混着初冬的寒气变成有形,勾勾绕绕诉说着衷情。
明明是谈雨,却偏偏下起雪来。细细落在人的头顶,发梢,竟不是转而融了,而是固执的拉扯,滞留成一头白发。
陛下,我们俩这也算一块淋了场雨吧?
胡说,明明是雪。
雨下而为寒气所薄,故凝而为雪。
强词夺理。
陛下,我们俩这也算是白头到老了吧。
嗯。
一片笑声惊落了头上的雪,随风吹入山林之中,阁顶之上,又在风中打了个旋儿,缠绵入骨。
少年时的欢喜,中年时的愤恨,到而今的铭心刻骨,谁道无情?
我心之所系的美人儿啊,悲欢离合怎会无情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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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写蔺靖,天啊,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。我终于也染指了这一对,我是真爱啊!